我在想,為什麼魏晉這個時代會吸引人?也許是我們對當時的文士有一種想像──風流蘊藉、雖然不修小節但神姿俊朗。不管是人物本身的事蹟,或是其筆下詩文,都能看到亂世中,魏晉名士們以其獨特的生命情調,綻放出不同的光彩。就像我們在圖像資料中看到的[1]:
或是這樣[2]:等、、、等、等,等一下,我知道你想抗議了,雖然你知道文人們豪飲、放浪形骸,但是不管是在電視劇或是書畫裡,文人形象應該是像是下面的圖畫吧?[3]
如果你真的這樣想,那麼恭喜你,你喜歡的其實不是魏晉風,而是宋制男裝──這幾張畫作,全是宋人畫。跟妹子提供的魏晉風上身照片,還真有那麼幾分神似呢!如果說,交領衫、長裙、商家所謂「大袖衫」這是宋制男裝的形制之一,為什麼我們會發生宋制、魏晉風混淆的狀況呢?
(真正的魏晉是什麼,請參考無劫緣的文章《兩晉潮流──裙襦結構統治下的天下》)
摹本真跡傻傻分不清
因為魏晉的年代久遠,文物出土不多,要還原當時情狀,少不得參酌圖像資料。如果不看壁畫,只看傳世作品,現在談魏晉時主要參酌的畫作,如《洛神賦圖》(圖一左)、《高逸圖》(又稱《七賢圖》圖一右上),前者為宋摹本,後者為唐人畫作,其他如:《斲琴圖》、《女史箴圖》、《列女仁智圖》,清一色為宋人摹本。
摹本與原本的時代相隔越久就越有偏差,很容易混入臨摹者的時代特色。譬如傳為顧閎中作的《韓熙載夜宴圖》,真本已失,現存的「臺北故宮甲本」(北宋摹本)與「北京故宮本」(南宋摹本)就差異極大:[4]
現在我們參考宋摹本來做魏晉衣物,自然會有宋制與魏晉風傻傻分不清的情況。而且歷代文人畫又常以高士為主題,所繪者是作畫者當時的情況,抑或是想像中的古代文人的樣貌,還是介於虛實之間,都需要逐一判斷。
上圖為《斲琴圖》宋摹本,下面左右《槐蔭消暑圖》、《柳蔭高士圖》均為宋代文人畫[5],如果我不說,會不會有人認為,下方兩圖的主題是魏晉名士呢?我們對於魏晉的印象,如果不看陶俑、不看壁畫,只看傳說為顧愷之的畫作(實際上都是後人的摹本了),或是歷代文人所描繪的高逸圖、隱逸圖,那麼很有可能,會把宋的印象投射到魏晉。如果真的喜歡魏晉風,那不如看看有文物依據的宋制男裝,會是什麼樣的風貌吧!
宋制男裝的文物依據
出土男性衣物的宋墓不多,在趙伯澐墓出土之前,能參考的資料就是金壇周瑀墓,其他如何家皂北宋墓,出土的多半是殘片,報告雖然有文字敘述,但是偏偏不給照片。茶園山宋墓的也是相似情況,雖然看得到部分衣物展出,公布的報告內容著重在金器上,衣物的描述則付之如闕。
有幸黃岩趙伯澐墓出土了豐富且完整的衣物,除了完整的宋代公服文物出土,我們也看到了罕見的宋代男子裙裝。
宋代男子裙裝文物
陳國安〈淺談衡陽縣何家皂北宋墓紡織品〉[6]一文中,記錄了何家皂北宋墓出土五件裙裝,報告中提及這裙裝有兩件較好,三件殘破,分平展裙和百褶裙。兩片較完整的敘述如下:
金黃色幾何紋綾絲棉裙(編號28),下襬與繫帶已殘缺。綾面,黃絹裡,內絮絲裙面平展,由兩塊綾縫成,中間開口,上窄下寬,裙上部4釐米與裙腰縫接,腰兩端延長為裙帶。裙通長94、裙面長83、腰寬11、腰長78、帶寬4.5釐米。
黃色素紗百褶裙(編號35)殘缺不全。製作皺褶的方法是:裙腰與裙身縫接時,裙身每隔1.5釐米向右方收褶一次,裙身伸進雙層絹裙腰內約1.5釐米,用直徑0.20釐米的黃色絲線縫合,針腳長0.5–0.7釐米。繫帶為雙層,長86、寬4.5釐米。
另外有白色麻布百褶裙(編號63)殘片,縫製如黃色素紗百褶裙,殘片呈扇形推論裙身至少由三幅縫合,只有中間一幅完整。平展裙的文字描述,跟德安周氏墓出土的星地折枝花綾裙(C.4)頗為類似,但是男子並沒有像女子二破裙這樣穿著的圖像資料,此裙到底開口往哪邊?還是做為圍裙使用?都有待討論。
而百褶裙因為殘缺不全,報告也沒有提供殘片數據,僅知此裙褶子極密,「裙身每隔1.5釐米向右方收褶一次」,至於裙子是打滿褶子,還是左右兩端留有光面,均無法得知 。 這就像是我們看到宋人畫裡面,確實有各種裙子,然而畫家總喜歡留給我們人物的側身背影,在書畫中確實韻味深長,但對於判斷畫得是何種裙式,只能讓我們嘆氣。[7]
我知道你穿了裙子,但是這裙子到底長啥樣?轉身啊大大!趙伯澐墓出土的百迭裙,至少將這個謎題解開了大半,這是一件完整的男子裙裝,裙子左右兩端留有光面,中間打了十三個順褶,根據現場拍攝者的觀察,每個褶子寬度約在4公分左右,裙長93.5公分,腰寬則標註為41公分。(絲博工作人員表示,這個數據是根據裙子出土的樣貌描述的,不知當初是怎麼折疊的。)
趙伯澐墓出土的百迭裙,感謝賣桑葚的小女孩拍攝 宋代女墓出土的百迭裙文物這個裙式與其他宋代女墓出土的百迭裙是一致的。由是可知,百迭裙在宋代為男女均可穿著的裙式,而褶子寬度可能是相當自由的,因為在女墓出土的百迭裙中,可以看到像是推論為茶園山宋墓出土的裙子,褶寬有4公分(為工字褶),而黃昇墓與花山墓的百迭裙,褶子就相對細密很多。而何家皂的殘片雖然無法確知,此裙是否為百迭裙,但不妨礙證明,男子裙裝的褶子,可以有1.5公分之細,也可以如趙伯澐的4公分之寬。
對照圖像資料,我們可以看到,直領大襟(俗稱交領)上衣與百迭裙搭配的情形,部分時候與氅衣搭配穿著。[8]
直領大襟上衣搭配百迭裙,是不是男裝所謂的「衣裳」呢?如果是這樣,那麼上衣應該是長衣加裳,還是短衣加裳呢?圖像資料上搭配的氅衣,是標準配搭配嗎?是否能搭配其他的外衣呢?
衣裳?長衣加裳還是短衣加裳?
趙伯澐墓出土的文物,根據展冊《絲府宋韻》[9]提供的數據, 直領大襟衫襖長度分別為116、123、125、142公分,其通袖在266-292之間,袖寬約在54公分左右。可以知道,這些直領大襟的衣物,都是長衣。除了展出的八件上衣之外,在《宋服之冠》中還提及了,一件直領大襟的縠衫(下圖右上),雖然沒有數據,但按比例也可推知,仍是長衣。[10]
參看周瑀墓的數據,也是相似, 直領大襟衫襖均為長衣,衣長在133-135之間,只有對襟衫襖有衣長較短的數據。大抵可以推測,與百迭裙搭配的上衣,應為長衣。
因為長裙蓋住了上衣,在圖像資料中相對不容易應證,是否真為長衣搭配長裙。在下圖中間的《撲棗圖》,我們可以看到紅衣小童,身穿長衫,外罩藍色裙子,在裙子底下露出紅色長衫的邊角,底下穿褲。這個穿搭可以明確讓我們知道,確實存在長衫搭配褲子、外罩裙,這樣的穿搭方式。而圖中下方穿著褐色長衫的小童,內襯紅色短裙,下著褲,這應該是周瑀墓出土的短裙穿搭層次。[11]
至於是否真的不存在直領大襟的短衫襖?這個問題則是未必。同樣是《撲棗圖》,黃衣小童的衫子明顯短了許多,衫下著裙、裙下穿褲,直領大襟的短衫襖只是目前文物沒有出土而已。短衫襖類的衣物在廣大的勞動人民中,相信是不可或缺的存在。[12]
回到文物墓主本身,宋太祖第七世孫趙伯澐、太學生周瑀,顯然是士大夫階層,不需要勞動,陪葬衣物沒有交領短衫襖,也是自然不過的,文人畫裡的情境亦然。所以現在推論,以長衣搭配長裙,可能會更貼近當時的情狀些。
以下是根據趙伯澐衣物數據製作搭配後的穿著情況,可以得出接近宋代文人畫的形象,其外型極其接近商家所謂的「衣裳」。
左圖感謝子鯉提供,右圖感謝朱森森提供大袖衫?氅衣?褙子?
商家所謂魏晉風,除了直領大襟衫搭配長裙,外頭多半還會罩著一件「大袖衫」。眾所周知,大袖衫實為女性禮服,與霞帔搭配使用──花山墓的大袖衫前短後長、曳地,同時出土了帔帶。後來逐漸演化形成為後來常見的大袖衫,如黃昇墓、周氏墓的大袖衫,背後有三角兜,與霞帔搭配使用,至明代則為大衫霞帔。這一路演變的脈絡清晰可見,無論宋明,大袖衫均為女性禮服。往前回推,即便如唐制大袖衫,有壁畫無文物,但也不會是與魏晉衣物一起搭配,當然也不適合與宋制男裝搭配。[13]
宋宣祖后畫像,與宋墓出土的大袖衫、霞帔但是我們不管在電視劇或是文人畫中,除了 直領大襟衫襖搭配長裙,也常常看到外罩長衣的形象:[14]
最常見的應該是氅衣,如右上是經典的《聽琴圖》,途中氅衣衣長接近地面;左圖元人華祖立摹趙孟頫《十子圖》的莊周,也是相近的形象。中上的《香山九老圖》就比較懸疑,正中間人物的衣服,領緣到了下方沒有看到,這麼莫非是衣長是短的?但實在不能肯定。
這種通裁不開岔,全緣邊的衣物,趙伯澐墓出土了一件很相近,但是衣長只有85公分,是全墓中最短的一件上衣,這就顯得有些尷尬了,和圖像資料的長度對應不上。而且通袖也才181公分,和其他交領衫襖,通袖動輒270、291公分的相比,顯然也是短了一截,要做為氅衣的根據可能不太適合。
而金代有個閻德源的道士墓[15],報告中記錄出土了「大道袍」與「鶴氅」,這個「大道袍」與氅衣應該是相近的,然而是金代、又是道士墓,就不知金國道士的衣物與宋代文人的衣物,落差有多少?所以製作氅衣搭配長衫襖與百迭裙,應該是可行,但是有點風險的。(大家應該看得出來,趙伯澐出土的那件短衣與閻德源出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