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时空,同样的良苦用心。
在虢(guó)国夫人和赵喦(yán)看来,如果不能拍出一张美美/帅气的照片,那春游将毫无意义。
每年农历的三月初三春禊,是到水滨嬉游的日子。现在因为特殊的关系,出门变成了奢侈。但若是在1200多年前的唐朝,长安城外定是一番丽人云集的热闹场景。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爱热闹的虢国夫人,杨太真的三姐。752年的上巳日,她约同大姐韩国夫人,一起策马出游,并命宫廷画家张萱作画留念。
北宋摹本 虢国夫人游春图 辽宁博物馆藏张萱是画仕女和鞍马的好手,在他的笔下,虢国夫人一行人盛装出席。
精致的发髻,鲜艳的服饰,高大轻肥的骏马,以及它们身上华丽的马具,无不散发着雍容华贵的皇家气派。
然而刚画到这里,张萱就停笔了。这幅画最终被命名为《虢国夫人游春图》,我们从中却找不到一丝春天的影子。对于虢国夫人来说,相比春游本身,为这次春游所做的精心打扮,才是更值得被记录的对象。
赵喦堪称虢国夫人的知音。他生于一百年后的唐末,是梁太祖朱温的女婿,权倾一时的驸马。赵喦门下有许多知名画家,他自己也擅长绘画。这幅《八达游春图》就由他亲自操刀绘制。
(五代梁)赵喦 八大游春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虢》中雍容华贵的妇人在这里变成了中国古典式的美男子。人物的肩背很宽,连马匹也告别了轻肥的风尚,跑动下肌肉尽显,英姿飒爽。
只是春的痕迹在这里依然不够明显,也绝非画面的主角。华贵的服饰和马具对应八位达官的身份,围栏和太湖石的存在说明了这里是豪华的宫苑所在而非野外。
能在这样的场所悠闲地策马,是比春游本身更需要被展示的特权。
与第一种记录方式截然相反,有的人从来不让自己出现在他的春游影像里,他总是以旁观者的姿态欣赏纯粹的风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隋代画家展子虔的这幅《游春图》,是青绿山水画的开山之作。因年代久远,多处颜料已经脱落,但山水树石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
(隋)展子虔 游春图 故宫博物院藏
游人或骑马,或步行,或乘舟,三三两两地散落在一湖两岸。湖水荡荡,两岸桃花盛开,远处群峰绵延,其上有青色的灌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因为《游春图》的关系,展子虔永远跟春天连在了一起。
北宋的僧人惠崇同展子虔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看到他的名字你就忍不住要背出苏轼的那两首《题惠崇春江小景》,即使那幅《春江小景》并没有流传下来。幸好还有这幅《溪山春晓》。
手卷采用了平远的构图,却在水雾迷濛和溪流转折中营造出了纵深感,显得格外静谧。
春雨过后,南方水乡露出她本来的温柔。大树发出新芽,嫩红的桃花开满低矮的土丘,地表的小草探出了头。
渔夫坐于江中垂钓,不同颜色的鸟类在枝头、空中游戏,惹得赶鸭的农户站在小舟上频频回望。
整幅手卷看完,你几乎找不到一处精细的刻画。无论是人物、水鸟、茅屋、花木,惠崇都不追求绝对的精准与形似,但合在一起,竟无一处让人感觉突兀或不自然。所有的元素凝成一股扑出画卷的生气,让人心情愉悦。
惠崇模糊了具体事物的表象,目的是让观者沉浸到他精心布置的更深的气氛中去。作为一个出生在闽北的僧人,或许这就是惠崇的故乡风景,其中蕴藏着关于春天的禅机。
不同于前两种走极端的记录方式,马远用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将一场诗人的文艺趴事无巨细的记录了下来。
很多学者先入为主地以为这幅画是北宋李公麟《西园雅集图》的重演,那是一场有苏轼、黄庭坚、米芾等人参加,在驸马王诜府中举行的名流聚会。但据最新的考证,从图中园林的景物布置来看,这里应是南宋张镃的南湖别业。
(南宋)马远 春游赋诗图 堪萨斯纳尔逊美术馆藏
张镃的祖父张俊是和岳飞齐名的南宋中兴四将之一,靠着兼并土地富可敌国。到了张镃这一代,承平日久,昔日的武官传统已变成文人雅士的风流。
张镃能诗善画,平生最爱的就是在他的豪华宅院内开趴。虽然不能请到苏、黄那样的顶级大腕儿,但包括陆游、杨万里、范成大、姜夔在内的南宋名家都是南湖别业的常客。
这是一处需要坐船才能到达的湖心岛,岛上的宾客在享受山野趣味的同时,绝不会受到乡野行人的打搅。
路口处的庭院前摆放着用荷叶盖住保鲜的水果,和正在保温的美酒。负责看管此处的仆人正倚在一旁的柱子上休息。
一位宾客姗姗来迟,却并不着急。他带着两位童仆,正慢悠悠地拄着藤杖,边走边欣赏着桥边的红梅与垂柳。
西边的空地上,众人围着书案,品读一位文士挥笔写下的新诗。围观者表情各异,有的伏案凝视,有的勾肩搭背,有的伸起懒腰打着哈欠,漫不经心。有的人则在四周散步,放浪形骸的外衣半脱,逍遥自在。
这里没有大部分文人聚会里的庄重,有的是毫无拘束的随性。不需要做赏画、弹琴、下棋这些常规的事项。在这座优雅僻静的别墅里自在地寻觅初春的诗意,才是此次文艺趴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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