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蟒、飞鱼、斗牛是明代服饰中常见的装饰纹样,随着明代丝织业的不断进步,这些纹样在传统造型的基础上也逐渐发展出了自身的特色,而这种发展又与明朝的文化、政治背景密切相关。
龙纹是等级最高的纹样,一般用在皇室贵族的服饰中。按照明代制度,皇太后、皇帝、皇后、皇太子、亲王、世子、郡王等可以使用龙纹。龙纹的主要特征在爪部,以五爪为“龙”的标志(龙纹在元代基本定型,《元史·舆服志》:“龙谓五爪二角者。”)。明代不同时期的龙造型也不完全一样,大体可分为明初期、明中期、明后期三个阶段。
元末张士诚母曹氏墓出土服饰上的龙纹明初期的龙纹继承了宋元以来的风格,龙的造型以侧身为主,龙嘴紧闭,鬃毛上扬,身体修长,四肢有力,给人以威严大气、稳重肃穆之感。其整体风格与明代政权刚刚建立、处于休养生息阶段的大环境吻合。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幅明太祖画像,画中太祖身穿常服,在黄色盘领窄袖袍的前胸、后背及两肩位置装饰有四条金织盘龙,具有典型的明初特征。民间流传有各种明末、清代及民国的“朱元璋”怪脸画像,皆出于臆造,人物的服饰、纹样都与明代初期不合。
明中叶,王朝经过前期的发展,已经进入到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此时的龙纹风格与初期大体相似,身体仍较瘦长,但龙的嘴部已张开,表情姿态更加丰富,开始了个性的张扬。如故宫博物院所藏明嘉靖时期的青花龙穿缠枝莲纹大盘,盘正中绘有升龙与降龙各一条,体态轻盈矫健,充满活力与动感。
明代后期尤其万历年间,中国传统的丝织技术已经发展到一个高水平阶段,这时的龙纹造型也突破了之前的程式,出现了大量构思巧妙、灵活多变的形象。明后期的龙头部比例增大,身体粗壮,表情活泼,没有太多的肃杀之气,大多带有愉悦、安详的感觉。这也显示明王朝进入了比较富庶的时代,自上而下都在追逐着物质与精神的享受,图案艺术也不断迎合人们追求喜庆的心理,使服饰纹样的设计在这一时期达到巅峰。
明太祖画像龙纹 明孝宗画像龙纹 明嘉靖青花龙穿缠枝莲纹大盘 明后期 云龙纹方补 明后期明黄缎洒线绣金龙花卉纹袍料(局部)因龙纹地位尊崇,故皇帝诸王之外,一般人不得使用。洪武二十四年,朝廷下令:“官吏衣服帐幔,不许用玄、黄、紫三色并织绣龙凤文,违者罪及染造之人。”在这种情况下,便出现了蟒纹。
蟒原指大蛇,《尔雅》注中说:“蟒,蛇最大者,故曰王蛇。”明代的蟒是仅次于龙的高级纹样,整体造型与龙几乎一样,两者的区别在爪部(趾),蟒只用四爪。《万历野获编》说:“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耳。”与蟒相似的是飞鱼和斗牛。飞鱼从古印度神话中的摩羯演变而来,其头部似龙,两足,四爪,有双翼,鱼尾,有腹鳍一对,明后期又出现蟒形飞鱼,造型与蟒相同,四足,四爪,无翼,仅尾部保留鱼尾的特征。斗牛原指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后亦成为象龙的瑞兽(周祈《名义考》:“斗牛如龙而觩角。”),明代斗牛为蟒形,四爪,鱼尾,头上双角向下弯曲如牛角状。
明代蟒纹 明代飞鱼(左)和斗牛(右)《明史》引《大政记》的记载,永乐之后,宦官在皇帝左右,必穿着蟒服,形制如曳撒,衣上左右绣蟒纹,腰部系鸾带,作为燕闲之服。蟒之下为飞鱼服,宦官入侍时穿着。《酌中志》里提到:“(司礼监太监)皆穿贴里,先斗牛,次升坐蟒。”衣上蟒纹如为单蟒,脸部皆为侧面斜向,而坐蟒则为正面,与皇帝的正面坐龙很相似,尤其尊贵。蟒、飞鱼、斗牛外形既像龙,又多为皇帝亲近之人所穿,故被看作十分难得的荣耀,皇帝也常将饰有这类高级纹样的衣物、匹料赏赐给有功的文武大臣及外国国王、部落首领等。弘治十五年,《大明会典》修成,明孝宗为奖励参与编修的大臣,特赐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等蟒服,开内阁大臣赐蟒之先例。
随着赐服的增多,内官和大臣们也寻找各种机会身穿蟒服作为炫耀。弘治十七年,孝宗对刘健说内臣僭穿蟒衣的现象尤其多,并申明服色禁令:“蟒龙、飞鱼、斗牛,本在所禁,不合私织。间有赐者,或久而敝,不宜辄自织用。”而早在正统十一年,明英宗就对工部官员下令,凡有织绣蟒龙、飞鱼、斗牛等违禁花样者,工匠处斩,家口发边卫充军,穿用的人,重罪不宥。天顺二年,又规定官民衣服不得用蟒龙、飞鱼、斗牛、大鹏、像生狮子、四宝相花、大西番莲、大云花样等。弘治元年,都御史边镛奏请禁用蟒衣,并直接对蟒纹的造型提出质疑:“国朝品官无蟒衣之制。夫蟒,无角无足,今内官多乞蟒衣,殊类龙形,非制也。”建议内外官员有受赐者皆缴进,内外机房不许织造,违者坐以法。孝宗表示赞成,并颁布了相关禁令。弘治十三年,又奏定公、侯、伯、文武大臣及镇守、守备,违例奏请蟒衣、飞鱼衣服者,科道纠劾,治以重罪。
尽管皇帝三令五申不允许大臣制作、穿用有蟒等高级纹样的服饰,但为了表示自己对臣下的优遇恩宠,又屡屡将之作为赏赐,如前面提到孝宗赐刘健等蟒服即是一例。因此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感叹:“盖上禁之固严,但赐赉屡加,全与诏旨矛盾,亦安能禁绝也!”沈的说法可谓切中要害,虽然禁令出自皇帝,但蟒衣之泛滥,与皇帝自身的做法大有干系。
由于不断赏赐,使得内库所存各类高级纹样织物都已用尽,正德元年,尚衣监就说:“内库所贮诸色纻丝、纱、罗织金闪色蟒龙、斗牛、飞鱼、麒麟、狮子、通袖膝襕并胸背斗牛、飞仙、天鹿,俱天顺间所织,钦赏已尽。乞令应天、苏、杭诸府依式织造。”明武宗许可,于是又织造了一万七千余匹。成化、弘治时,赐服还比较慎重,到正德年间,太监刘瑾用事,受宠的内官们纷纷乞请赐服,导致滥赏日增。明武宗对此并不在意,甚至做得更过火。正德十三年正月,武宗还京,下旨令文武官员穿曳撒、大帽、鸾带迎候,并赏给群臣大红纻丝、罗、纱各一匹,所赐纹饰等级也不按惯例操作,如给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品麒麟、五六七品虎彪等。受赐的大臣们连夜将匹料赶制成曳撒,次日就穿戴好到德胜门迎驾。由于受赏赐的人数过多,内库再次告竭。
身穿蟒纹曳撒的石玠画像朝廷对赐服的宽纵,导致未获赐的官员以及民间纷纷效仿,服饰僭越现象越来越多。《万历野获编》中举出了三类比较典型的人,一是勋戚,如公、侯、伯支子勋卫,有些不过是八品的散骑舍人,还有些闲居在家或废罢的,都敢穿麒麟服、系金带。驸马的庶子,照例只是平民,纳个外卫指挥的空衔,也敢穿着四爪象龙的纹样。二是在京的内官,穿着似蟒又似斗牛的衣服,名为草兽,扬鞭道上,无人敢问。各王府承奉,曾受赐飞鱼服的自不必说,就连没有受赐的,也穿蟒袍、系玉带。三是妇女,如在外士人妻女,使用蟒袍玉带相沿成习,已成天下通弊,京师尤其严重,就连仆妇和教坊女子,出门都头戴珠翠,身穿文绣花样则白泽、麒麟、飞鱼、坐蟒等无所不有。《旧京遗事》的记载也证实了这样的说法:“或有吉庆之会,妇人乘坐大轿,穿服大红蟒衣,意气奢溢,但单身无婢从,卜其为市佣贱品。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富给不可得也。”类似的现象在明代小说中也有描写,如《金瓶梅》第七十三回:“伯爵灯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上,罩着青缎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唬了一跳,问:‘哥,这衣服是那里的?’……西门庆道:‘此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这件衣服与我披。这是飞鱼,因朝廷另赐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就送我了。此是一个大分上。’伯爵极口夸道:‘这花衣服,少说也值几个钱儿。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转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带蟒衣?何况飞鱼!只怕穿过界儿去哩!’”
明世宗登极时,下诏重申服禁:“近来冒滥玉带,蟒龙、飞鱼、斗牛服色,皆庶官杂流并各处将领夤缘奏乞,今俱不许。武职卑官僭用公、侯服色者,亦禁绝之。”但世宗本人很快也加入到滥赐服的队伍中,所以这类禁令并没有太大效果,多成一纸空文。蟒纹的僭用不但没被禁住,反而出现了五爪蟒龙这一“超级”纹样。
蟒龙原为蟒之别称,而五爪之龙被称作蟒龙也和赐服有关。按《万历野获编》的说法,人臣的赐服一直以坐蟒纹样为最高等级,而“衮龙”二字只能用来称呼皇帝的龙袍(即衮龙袍),明成祖永乐时始有赐亲王及他王衮龙袍的,被视作“非常之典”,但只针对皇帝的亲弟侄。自英宗以来,也赐给一些比较疏远的郡王,已属“滥典”。明世宗时,晋府交城王朱表柚为庶出,通过贿赂严嵩而冒袭郡王爵位,本当革去,但朱表柚迎合世宗求仙好道的心理,上表进献白鹿,自称得于藐姑射山仙洞中,世宗十分高兴,不但没有追究袭爵的事,还赏赐大红金彩衮龙袍三袭。穆宗之后,藩王获赐衮龙袍的就比较少了。如果赏赐外国国王或部落首领(夷王)的衣服袍料中有五爪龙纹的,则只称“蟒龙”,不称“衮龙”,以称谓的不同显示尊卑有别。正德十三年,天方国王写亦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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